第十章 不起眼的敌人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

零点中文网 www.ldzw.net,最快更新《明朝那些事儿(增补版)》全7册最新章节!

    一般说来,朝代晚期,总会出现大量贪官污吏,欺压百姓,摊派剥削。但我可以很负责地讲,万历年间这个问题很不严重,因为压根儿就没多少官

    以上,就是万历同志执政四十余年的大致成就。具体说来,就是斗争、斗争、再斗争。

    先斗倒张居正,再斗争国本、妖书、梃击,言官、大臣、首辅轮番上阵,一天到晚忙活这些事,几十年不上朝,国家是不怎么管了。山东、山西、河南、江西及大江南北相继告灾,文书送上去,理都不理。而更滑稽的是,最大的受害者不是老百姓,而是官员。

    在万历年间,如果你考上进士,也别高兴,因为考上了,未必有官做。

    一般说来,朝代晚期,总会出现大量贪官污吏,欺压百姓,摊派剥削。但我可以很负责地讲,万历年间这个问题很不严重,因为压根儿就没多少官。

    老子曾经说过,最好的国家,是老百姓不知道统治者是谁。从某个角度讲,万历同志做到了。

    按照以往制度,六部给事中的名额,应该是五十余人,而都察院的名额,应该是一百余人。可到了万历三十五年(1607),六部给事中只有四个人,而且其中五个部没有都给事中,连个管事的都没有。都察院的十三道御史,竟然只剩下五个人,干几十个人的活,累得要死。

    更要命的是,都察院是监察机构,经常要到全国各地视察。五个人要巡全国十三个省,一年巡到头,连家都回不去。其中最惨的一位兄弟,足足在外巡了六年,才找到个替死鬼,回了京城。

    基层御史只有五个,高层御史却是一个都没有,左都御史、右都御史经常空缺。都察院考勤都没人管,来不来,干不干,全都靠自觉。

    最惨的,还是中央六部,当时的六部,部长副部长加起来,一共只有四个。礼部没有部长,户部只有一个副部长,工部连副部长都没有,只有几个郎中死顶。

    其实候补进士很多,想当官的人也多,可是万历同志就是不批,你能咋办?

    最搞笑的是,即使万历批了,发了委任状,你也当不了官。

    比如万历三十七年(1609),朝廷实在顶不住了,死磨硬泡,才让万历先生批了几百名官员的上任凭证。可是几个月过去了,竟然无人上任,再一查才知道,凭证压根儿就没发。

    因为根据规定,发放凭证的是吏部都给事中,可这个职位压根儿就没人,鬼来发证?

    官员倒霉不说,还连累了犯人。到万历三十八年(1610),刑部大牢里已经关了上千名犯人,一直没人管。有些小偷小摸的,审下来也就是个治安处罚,却被关了好几年。原因很简单,刑部长官退了,又没人接,这事自然无人理。

    不过犯人还是应该感到幸运,毕竟管牢房伙食的人还在。

    当官很难,辞官也难。你今天上完班,说明天我不干了,谁都不拦你,但要等你的辞职报告批下来,估计也得等个几年。如果你等不及了,就这么走也行,没人追究你。

    参考消息

    都是实诚惹的祸

    万历二十四年,明廷“官荒”严重。当时主抓人事工作的吏部尚书孙丕扬忧心如焚,但他的多次人事安排提议都没有得到皇帝的回应,让责任心很强的他备感挫折。不得已,他便派人找到内阁次辅张位,请求在票拟时批准他辞职。第二天,他又给张位送去一封信,再次恳求张位成全。张位信以为真,当即就票拟批准其辞职。在明代官场中,扬言辞职只是一种姿态,多当不得真,这一点,在官场混的都心知肚明。孙丕扬满以为内阁会百般挽留,结果却弄巧成拙,他觉得张位故意跟自己过不去,遂上书弹劾张位。张位也感觉十分委屈,便提出辞职以明志。事情闹大后,皇帝一面安慰张位好好工作,一面批评孙丕扬含血喷人。孙丕扬吃了哑巴亏,只好辞职。吏部尚书一职长期空缺,官荒因此更加严重。

    总而言之,万历的这个政府,基本属于无政府。如此看来,他应该属于无政府主义者,思想如此超前,着实不易。

    一般说来,史料写到这段,总是奋笔疾书,痛斥万历昏庸腐朽,政府失效,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而在我看来,持这种看法的,不是装蒜,就是无知。

    因为事实绝非如此。万历年间,恰恰是明代经济最发达的时期,所谓资本主义萌芽,正是兴盛于此。

    而老百姓的生活,那真是滋润,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明初的时候,出去逛要村里开介绍信,未经许可乱转,抓住就是充军。万历年间,别说介绍信,连户口(黄册)都不要了,你要有本事,跑到美国都没人管你。

    至于日常活动,那就更不用说了。许多地方衙门里压根儿就没官,也没人收苛捐杂税、贪污受贿。许多农民涌入城市打工,成为明代的农民工。

    这帮人也很自由,今天给你干几天,明天给他干几天。雇主大都是江浙一带的老板,虽说也有些不厚道的老板拖欠民工工资,但大体而言,还算是守规矩。

    久而久之,城市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就是所谓的市民。明代著名的市民文化由此而起,而最受广大市民欢迎的文化读物,就是《金瓶梅》《三言》等等。

    按照现在的说法,这些书籍大都含有封建糟粕,应该限制传播,至少也要写个此处划掉多少字之类的说明。但当时连朝廷都没人管,哪有人理这个,什么足本善本满天飘,肆无忌惮。

    参考消息《金瓶梅》的魅力

    中国历代都有不少情色文学作品,但名气最大、成就最高的,却非《金瓶梅》莫属。这部问世于万历年间的长篇小说,以《水浒传》中武松杀嫂一段为引子,形象地刻画了西门庆、潘金莲等人物形象,为我们展开了了解晚明政治、商业和民风的生动画卷。作者只署名为兰陵(今山东峄县)笑笑生,想必是不想以真面目示人,这也因此为后世留下了诸多的猜想。不过,尽管这本书有很多露骨的描写,但它凭借着高超的文学性和艺术性,备受历代激赏,时人将其与《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并称“明代四大奇书”。不过由于后来《红楼梦》的横空出世,这才落选了“四大名著”。

    穿衣服也没谱。朱元璋那时候,衣服的材料、颜色,都要按身份定,身份不到就不能穿,穿了就要打屁股。现在是没人管了,想穿什么穿什么,还逐渐出现了性别混装,也就是男人穿女装,涂脂抹粉,搞女性化(不是太监),公然招摇过市,还大受欢迎。

    穿女装还好,而更耸人听闻的是,经常有些人(不是个把人)什么都没穿,光着身子在市面上走来走去,即所谓“裸奔”。刚奔的时候有人见着还喊,奔久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至于思想,那更是没法说。由于王守仁的心学大量传播,特别是最为激进的泰州学派,狂得没边,什么孔子孟子,三纲五常,那都是“放屁”“假道学”。总而言之,打倒一切权威,藐视一切准则。

    封建礼教也彻底废了,性解放潮流席卷全国。按照“二言”的说法,女人离异再嫁,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青楼妓院如雨后春笋,艳情小说极其流行,涌现了许多优秀作者和忠实读者群。今天流传下来的所谓明代艳情文学,大都是那时的产物。

    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也无话可说了。

    自然经济,这是纯粹的自然经济。

    万历年间的真相大抵如此,一个政治纷乱、经济繁荣、文化灿烂、生机勃勃的世界。

    然而这个世界,终究被毁灭了。

    参考消息

    明代穿衣部分规制

    在明代,不同的人穿着打扮都十分讲究,丝毫马虎不得:官员的衣服,讲究宽窄随身,文官自领至裔去地一寸,武官则去地五寸,官服圆领,两肋各有细钮贯带于巾,一二品钮为金镶犀角,三品花金,四五品花银,六七品素银,八品以下用明角乌角;百姓要短打扮,帽子不准有“顶”,帽珠只许用水晶、香木;商人之家,不能穿绸、纱,再有钱也不能显摆;庶人严禁穿靴,民、打鱼的,只能光脚;没有功名的人,不能穿大褂,只有身上有诰命的妇女才能带玉镯子。

    自然经济的万历时期

    毁灭的起因,是一个人。这人的名字,叫李成梁。

    不世之功臣

    李成梁,是一个猛人,还不是一般的猛。

    他出生于嘉靖五年(1526),世袭铁岭卫指挥佥事,算是高级军官。可到他这辈,混得相当差劲,家里能卖的都卖了,非常穷,穷得连进京继承官职的路费都没有。

    他本人也混得很差,直到四十岁,还是个穷秀才。后来找人借钱,好歹凑了个数(继承官职,是要行贿的),这才捞到官位,还真不是一般的惨。

    但此后,他便一发不可收拾。

    当时的辽东很乱,虽然俺答部落改行做了生意,不抢了,但其他部落看俺答发了财,自己又没份,更不消停,一窝蜂地来抢。什么插汉部、泰宁部、朵颜部、王杲部,乱得一塌糊涂,以致十年之内,明朝竟然有三位大将战死。

    然后李成梁来了。然后一切都解决了。

    打仗,实际上和打麻将差不多,排兵布阵,这叫洗牌;掷色子,就是开打。战况多变,就是不知道下一张摸什么牌。而要想赢牌,一靠技术,二靠运气。

    靠死运气,怎么打怎么赢,所谓福将。

    靠死里打,怎么打怎么赢,所谓悍将。

    李成梁,应该是福将加悍将。

    隆庆四年(1570),李成梁到辽东接任总兵,却没人办交接手续,因为前任总兵王首道,是被蒙古人干掉的。

    当时辽东的形势很乱,闹事的部落很多,要全列出来,估计得上百字,大致说来,闹得最凶的有如下几个:

    蒙古方面:插汉部,首领土蛮。泰宁部,首领速巴亥。朵颜部,首领董狐狸。

    女真方面:建州女真,王杲部。海西女真,叶赫部、哈达部,首领清佳努、孟格部禄。

    参考消息

    上梁不正下梁歪

    明神宗上朝不积极,算账时却是一把好手,从有件事可见一斑:永乐十五年,苏禄国王来华,归途中病死于山东德州。明成祖赐祭葬,命其次子陪陵守墓,每年从德州仓发给一些米、布还有劳保金,一直到了万历年间,神宗发扬节约精神,下令米从每年75石减少到66石。但即便如此,国库依旧空虚,这是为什么呢?我们来看看苏州织造的苦水吧:万历四年,“进上用(皇上穿的)龙袍四万套”、“万历九年又派十五万套”,“至万历二十七年”即将用完。“龙袍一套,可抵中产之家一家之产,此外又有改造、传派等等,头绪多段,所费不知几万。”有明一代,一提起贪官,就让人想起严嵩、魏忠贤之流,但实际上最大、最贪的人,却高坐在金銮殿内,被人山呼“吾皇圣明”呢。

    这些名字很难记,也全都不用记,因为他们很快就会被李成梁干掉。

    以上这些人中,最不消停的,是土蛮。他的部落最大,人最多,有十几万人,比较团结。具体表现为抢劫时大家一起来,每次抢的时候,都是漫天烟尘,铺天盖地。明军一看到这些人就跑,压根儿无法抵挡。

    所以李成梁来后,第一个要打的,就是这只出头鸟。

    自从李大人出马后,土蛮就从没舒坦过。从万历元年(1573)起,李成梁大战五次,小战二十余次,基本上是年年打,月月打。

    总打仗不奇怪,奇怪的是,李成梁每次都打赢。

    其实他的兵力很少,也就一两万人,之所以每战必胜,大致有两个原因:首先是技术问题,他属下的辽东铁骑,每人配发三眼火铳,对方用刀,他用火枪,明明白白就欺负你。

    其次是战术问题,李成梁不但骁勇善战,还喜欢玩阴招,对手来袭时,准备大堆财物,摆在外面,等蒙古人下马抢东西,他就发动攻击。此外,他还不守合同,经常偷袭对手。靠这两大优势,十年之内,他累计斩杀敌军骑兵近五万人,把土蛮折腾得奄奄一息。

    看到这段史料,再回忆起他儿子李如松同志的信用问题,不禁感叹:家庭教育,是很重要的。

    土蛮歇了,泰宁也很惨,被打得到处跑不说,万历十年(1582),连首领速巴亥都中了埋伏,被砍了脑袋。

    蒙古休息了,女真精神了。

    女真,世代居住于明朝辽东一带,到万历年间,主要分为四个部落:海西女真、建州女真、黑龙江女真、东海女真。

    黑龙江和东海的这两拨人,一直比较穷,吃饭都成问题,连抢劫的工具都没有,基本上可以忽略。

    而最让人头疼的,是建州女真。

    明末(万历十年)的东北

    当时的建州女真,头领叫做王杲。这人用今天的话说,是个给脸不要脸的人。

    他原本在这里当地主,后来势力大了,明朝封他当建州卫指挥使,官位不低。这人不满意,自封当了都督。

    王杲的地盘靠近抚顺,明朝允许他和抚顺做生意,收入很高。这人不满意,诱杀了抚顺的守将,非要去抢一把。

    因为他经常不满意,所以李成梁对他也不满意。万历元年(1573),找个机会打了一仗。

    开始明军人少,王杲占了便宜,于是他又不满意了,拼命地追。追到后来,进了李成梁的口袋,又拼命跑,从建州跑到海西。李将军也是个执著的人,从建州追到海西。王杲束手无策,只能投降。

    投降后,属下大部被杀,他本人被送到京城,剐了。但在乱军之中,有一个人跑了,这个人叫阿台,是王杲的儿子。十年后,祸患即由此而起。

    建州女真完了,下一个要解决的,是海西女真。

    海西女真中,第一个被解决的,是叶赫部。

    应该承认一点:李成梁除掉叶赫部的方法是相当无耻的。

    万历十一年(1583),叶赫部首领贝勒清佳努率两千余人来到开原,准备进行马市贸易。在这里,他们将用牲畜换取自己所需的各种物资。

    高兴而来,满载而归,过去无数次,他们都是这样做的。

    然而这次不同。

    当他们准备进入开原城时,守城明军拦住了他们,说:

    “你们人太多了,不能全部入城。”

    清佳努想了一下,回答:

    “好的,我只带三百人进城。”

    但当他入城后,才惊奇地发现,这里没有商人,没有小贩,没有拥挤的人流,只是一片空地。

    参考消息

    咸鱼翻身

    为了弥补前半生的困窘,李成梁身为主帅,心思不是退敌,而是升官发财。他不仅控制了辽东的军赀、马价、盐课、市赏,还虚报战功,杀良冒级,整个辽东都成了他发财的工具。同时,他又拿着搜刮来的钱财,一掷千金,大肆行贿,朝中显要几乎都被他收买,甘心为他效劳。当然,投入是巨大的,回报也是丰厚的。李成梁因此平步青云,加官太傅、太保兼太子太保,封宁远伯,御赐大红蟒衣、飞鱼斗牛衣十八次,荫世袭锦衣卫同知,改荫升荫十六次,诰券一轴,加衔诰命一次,钦赐御札一道,第宅一区。他的子弟和亲信也全部占据要职,九个儿子中五个做了总兵官,四个当了参将,就连死去的祖先也跟着沾光,往上追溯四代,全部加官封爵。一时间,李成梁家族虽未割据称雄,在辽东也跟土皇帝相差无几了。

    然后,他听到了炮声。

    炮声响起的同时,城内的李成梁下达了攻击令,数千名明军蜂拥而起,短短几分钟之内,清佳努和三百随从全部被杀。城外的明军也很有效率,叶赫部只跑掉了四百四十人。

    然后是哈达部。

    相对而言,哈达部人数少,也不怎么惹事,李成梁本来也没打算收拾他们。但不幸的是,哈达部有个孟格部禄,孟格部禄又有个想法:和叶赫部联合。

    这就有点问题了,因为李成梁先生的目标,并不是蒙古,甚至也不是女真,他选择敌人的唯一标准,就是强大。

    强大,强大到足以威胁帝国的程度,就必须消灭。

    本着这一指导原则,李成梁偷袭了哈达部,将部落主力歼灭,解决了这个问题。

    自隆庆四年(1570)至万历十九年(1591),在二十二年的时间里,李成梁把辽东变成了净土,并不干净,却很安静。

    如果各部落团结,他就挑事,挑出矛盾后,就开始分类,听话的,就给胡萝卜吃,不听话的,就用大棒。多年来,他作战上百次,大捷十余次,歼敌十多万人,年年立功受奖,年年升官发财,连戚继光都要靠边站,功绩彪炳,无懈可击。

    除了万历十一年(1583)的那一场战役。

    万历十一年(1583),李成梁得到了一个消息:阿台出现了。

    从战火中逃离的阿台,带着对明朝的刻骨仇恨,开始了他的二次创业。经过十年不懈的杀人抢劫,他成功地由小土匪变成了大强盗,并建立了自己的营寨,继续与明朝对抗。

    对付这种人,李成梁的办法有,且只有一个。

    万历十一年(1583)二月,他自抚顺出兵,攻击阿台的营寨。

    攻击没有想象中顺利,阿台非常顽强,李成梁竭尽全力,放火、强攻全用上,竟然未能攻克。无奈之下,他找来了两个帮手。

    这两个帮手,实际上是帮他带路的向导,一个叫尼堪外兰,另一个叫觉昌安。

    这两位都是当地部落首领,所以李成梁希望他们出面,去找阿台谈判,签个合同把事情结了。

    当然了,遵不遵守合同,那就另说了,先把人弄出来。

    两个人就这么去了,但是,李成梁疏漏了一个重要的细节——动机。

    同为建州女真,这两个人有着不同的动机和不同的身份。

    尼堪外兰是附近的城主,之所以帮助李成梁,是因为除掉阿台,他能够获得利益。

    而觉昌安跑过来,只是为了自己的孙女——阿台是他的孙女婿。

    当两人来到城寨下时,不同的动机,终将导致不同的行为。

    觉昌安对尼堪外兰说,我进去劝降,你在外面等着,先不要动手。

    尼堪外兰同意。

    觉昌安进入城内,见到了阿台,开始游说。

    很可惜,他的口才实在不怎么样,说得口干舌燥,阿台压根儿就没反应。

    时间不断逝去,等在城外的尼堪外兰开始不耐烦了。

    但他很明白,觉昌安还在里面,无论如何不能动手。

    正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李成梁的使者来了,只传达了一句话:

    “为何还未解决?”

    对李成梁而言,这只是个普通的催促。

    但这句话,在尼堪外兰的脑海中,变成了命令。

    他之所以跑来,不是为了觉昌安,更不是为阿台,只是为了利益和地盘,为了李成梁的支持。

    于是,他打算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

    他走到城寨边,用高亢的声音,开始了自己的谈判:

    “天朝大军已经到了,你们已经没有出路,太师(指李成梁)有令,若杀掉阿台者,就是此地之主!”

    这是一个谎言。

    所谓封官许愿,是尼堪外兰的创造,因为李成梁虽不守信用,但一个小小的营寨,打了就打了,还犯不着许愿开支票。

    但事实证明,人穷志短,空头支票,也是很有号召力的。

    应该说,游牧民族是比较实诚的,喊完话后,没有思想斗争,没有激烈讨论,就有人操家伙奔阿台去了。

    谁先砍的第一刀无人知晓,反正砍他的人是争先恐后,络绎不绝,最后被乱刀砍死,连觉昌安也未能幸免。

    虽然城外的李成梁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知道该干什么,趁乱带兵杀了进去。

    因为他不知道尼堪外兰的那个合同(估计知道了也没用),所以也就没有什么顾忌,办事也绝了点——城内共计两千三百人,无一生还。

    和觉昌安一起进城的,还有他的儿子塔克世,同样死在城里。

    不过对于李成梁而言,这实在无关紧要,多死个把人无所谓。在他的战斗生涯中,这只是次微不足道的战斗,打扫战场,捡完人头报功,回家睡觉。

    尼堪外兰倒是高兴,虽然觉昌安是惨了点,毕竟讨好了李成梁,也算大功告成。

    但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人已经点燃了火种,燎原冲天的烈焰,终将由此而起。他是觉昌安的孙子,他是塔克世的儿子,他的名字,叫做努尔哈赤。

    万世之罪首

    努尔哈赤很气愤——他应该气愤,他的祖父、父亲死了,而且死得很冤枉。看起来,李成梁害死了他的两位亲人,实际上,是五个。

    如果你还记得,觉昌安之所以入城,是为了阿台的妻子,自己的孙女,当然,也就是努尔哈赤的堂姐,她也死在乱军之中,这是第三个。

    而阿台,自然就是努尔哈赤的堂姐夫,他是第四个。然而,他和努尔哈赤的关系,远比你想象的复杂得多。

    嘉靖三十八年(1559),努尔哈赤生于赫图阿拉,他的祖父觉昌安和父亲塔克世都是女真世袭贵族,曾任建州左卫指挥使。

    滑稽的是,虽说家里成分很高,努尔哈赤的生活档次却很低。家里五兄弟,他排行老大,却很像小弟,从小就要帮着干活,要啥没啥。

    原因很简单,当时的女真部落,大都穷得掉渣。所谓女真贵族,虽说是不掉渣,但也很穷,所以为了生计,小时候的努尔哈赤曾到他的外祖父家暂住。

    他的外祖父,就是我们的老朋友,王杲。

    现在,先洗把脸,整理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

    努尔哈赤的母亲是王杲的女儿,也就是说,阿台是努尔哈赤的舅舅,但是阿台又娶了努尔哈赤的堂姐,所以他又是努尔哈赤的堂姐夫。这还好,要换到努尔哈赤他爹塔克世这辈,就更乱了,因为阿台既是他的侄女婿,又是他的小舅子。

    乱是乱了点,考虑到当时女真族的生存状态,反正都是亲戚,也算将就了。

    你应该能理解努尔哈赤有多悲痛了,在李成梁的屠刀之下,他失去了祖父觉昌安、外祖父王杲、父亲塔克世、堂姐伊伊(对不起,没查到)以及舅舅阿台(兼堂姐夫)。

    悲痛的努尔哈赤找到了明朝的官员,愤怒地质问道:

    “我的祖父、父亲何故被害,给我一个说法!”

    明朝的官员倒还比较客气,给了个说法:

    “对不住,我们不是故意的,误会!”

    很明显,这个说法不太有说服力,所以明朝官员还准备了一份礼物,以安抚努尔哈赤受伤的心灵。

    这份礼物是三十份敕书、三十匹马、一份都督的任免状。

    马和任免状大家都知道,我解释一下这敕书是个什么玩意儿。

    所谓敕书,用今天的话说,就是贸易许可证。

    当时的女真部落,住在深山老林,除了狗熊啥都缺,过日子是过不下去了,要动粗,抢劫的经验又比不上蒙古。明朝不愿开放互市,无奈之下,只好找到了这个折中的方式,一道敕书,就能做一笔生意。三十份敕书,就是三十笔生意。

    明朝的意思很明白,人死了,给点补偿费,你走人吧。

    客观地讲,这笔补偿费实在有点低,似乎无法平息努尔哈赤的愤怒。

    然而他接受了。

    他接受了所有的一切,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然后,他召集了族人,杀死了一头牛,举行了祭天仪式,拿出了祖上流传下来的十三副铠甲,宣布起兵。

    收了赔偿金再起兵,和收了钱不办事,似乎是异曲同工。但无论如何,努尔哈赤向着自己的未来迈出了第一步。这一年,他二十五岁。

    按照许多史料、书籍的说法,下面将是努尔哈赤同志的光荣创业史:先起兵杀死尼堪外兰,然后统一建州女真,打败海西女真最强的叶赫部落,至万历四十六年(1618),统一女真。

    最后是基本类同的几句评价:非常光辉、非常励志、非常艰苦等等。

    本人同意以上评语,却也要加上四个字:非常诡异。

    据说努尔哈赤从小住在林子里,自己打猎、采集蘑菇,到集市上换东西,生活艰苦,所以意志坚定;渴了喝泉水,饿了啃人参,所以身体强壮;天赋异禀,无师自通,所以极会打仗。

    有以上几大优惠条件,所以十三副铠甲起兵,便不可收拾。

    这绝不可能。

    努尔哈赤起兵时,他的武器是弓箭,不是导弹,他带着十三副铠甲,不是十三件防弹衣,在当时众多的女真部落中,他只不过是个小人物。

    然而这个小人物,只用了三十多年,就统一了女真、建立了政权,占据了原本重兵集结的辽东,并正式向明朝挑战。

    于是,我得出了一个结论:他得到了帮助。

    而帮助他的这个人,就是李成梁。

    我并不是阴谋论者,却惊奇地发现,无数的清代史料、书籍中,都详细描述了祖父觉昌安的惨死、李成梁的冷漠残酷、努尔哈赤的无助,却不约而同地忽略了这样一个细节——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是李成梁的朋友。

    据某些笔记的记载,努尔哈赤和李成梁之前很早就认识了,不但认识,努尔哈赤还给李成梁打过下手,他们之间,还有一段极为神秘的纠葛。

    据说努尔哈赤少年时,曾经因为闹事,被李成梁抓回来管教。不久之后,努尔哈赤被释放了,不是李成梁放的。

    放走努尔哈赤的,是李成梁的老婆(小妾),而她放走努尔哈赤的理由也很简单——这人长得好(奇其貌,阴纵之出)。至于他俩有无其他纠葛,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相关的说法还有很多,什么努尔哈赤跟李成梁打过仗,一同到过京城,凡此种种,更不可思议的是,据说努尔哈赤和李成梁还是亲家:努尔哈赤的弟弟,叫做舒尔哈齐,这位舒尔哈齐有个女儿,嫁给了李成梁的儿子李如柏做妾。

    而种种迹象表明,勇敢而悲痛的努尔哈赤,除了会打仗、身体好外,似乎还很会来事儿。他经常给李成梁送礼,东西是一车车地拉,拍起马屁来,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明史学者孟森语)。

    所以,我们有理由认为,努尔哈赤和李成梁家族,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联系。

    当你知道了这一点,再回头审视此前的几条记录,你就会发现,这个流传久远的故事的第二版本,以及隐藏其后的真正秘密。

    万历十一年(1583)二月,努尔哈赤祖父、父亲被误杀,努尔哈赤接受委任,管理部落。

    万历十一年(1583)十二月,努尔哈赤部的死敌,海西女真中最强大的叶赫部贝勒清佳努被讨伐,所部两千余人全部被杀,势力大减。

    此后不久,努尔哈赤率兵攻打尼堪外兰,尼堪外兰自认有功,投奔李成梁,李成梁把他交给了努尔哈赤。

    万历十五年(1587),海西女真哈达部孟格部禄联合叶赫部,被李成梁发现,随即攻打,斩杀五百余人。

    万历十六年(1588),叶赫部再度强大,李成梁再次出击,杀死清佳努的儿子那林脖罗,斩杀六百余人,叶赫部实力大损,只得休养生息。

    万历二十一年(1593),努尔哈赤终于统一建州女真,成为了女真最强大的部落。

    万历二十一年(1593)九月,面对越来越强大的努尔哈赤,海西女真叶赫部联合哈达部、蒙古科尔沁部等九大部落,组成联军,攻击努尔哈赤,失败,被杀四千余人,史称“古勒山之战”。

    战后,努尔哈赤将叶赫部首领分尸,一半留存,一半交叶赫部。自此,叶赫部与爱新觉罗部不共戴天。据说其部落首领于战败之时,曾放言如下:

    “我叶赫部若只剩一女子,亦将倾覆之!”

    叶赫部居住于那拉河畔,故又称叶赫那拉。

    这是几条似乎毫无关联的历史记载,其中某些之前还曾提过,但请你联系上下文再看一遍,因为秘密就隐藏其中。

    如果你依然不得要领,那么我会给你一个提示——李成梁的习惯。

    所谓习惯,是指一个人多年来不会轻易改变的行为方式。比如李成梁,他的习惯,是谁露头就打谁,谁强大就灭谁,蒙古如此,叶赫部如此,哈达部也如此。

    然而这个习惯,在努尔哈赤的身上,失效了。

    整整十年,努尔哈赤从一个弱小部落逐渐强大,统一了建州女真。对如此庞然大物,李成梁却视而不见,海西女真四分五裂,叶赫、哈达部只是刚刚冒泡,就被他一顿猛打,压制下去。

    这种举动,我认为可以用一个术语来形容——选择性失明。

    更有意思的是,偶然之间,我还发现了一条这样的史料:万历二十年(1592)朝鲜战争爆发,李如松奉命出征。此时,一个人自动请缨,要求入朝作战,保家卫国,支援李如松。当然了,这位仁兄我不说你也能猜到——努尔哈赤。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到这样一个结论:他们,是一伙的。

    一切都从万历十一年(1583)的那场误会开始,劝降、误解、误杀,但接下来,真相被掩盖了。

    等待着努尔哈赤的,并不是陌生、冷漠、孤独,而是交情、歉疚、庇护以及无私的帮助。

    打击潜在的对手,给予发展的空间,得到的回应是——服从。

    努尔哈赤和李氏家族

    李成梁庇护努尔哈赤,和局势无关,只因为他认定,这是一个听话的亲信。

    努尔哈赤主动请战,和明朝无关。只因为他认定,李氏家族是他的盟友。

    而当若干年后尘埃落定,重整史料时,他们就会发现,一个得到敌人扶持、帮助的首领,是不太体面的。

    所以掩盖和创造就开始了,所以几百年后,历史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李成梁做了件不公道的事情,他扶植了努尔哈赤,培养了明朝的敌人。

    但公道地讲,他并不是故意的,更不是所谓的汉奸。

    因为在他看来,所谓努尔哈赤,不过是一只柔弱的猫,给它吃穿,让它成长,最后成为一只温顺、听话的猫。

    这只猫逐渐长大了,它的身躯变得强壮,叫声变得凄厉,脚掌长出了利爪,最后它亮出了獠牙。至此,我们终于知道,它不是猫,而是老虎,它不是宠物,而是野兽。

    李成梁的观察能力,那真不是普通的差。

    万历十九年(1591)李成梁退休,在此之前,他已打垮了蒙古、叶赫、哈达以及所有强大的部落,除了努尔哈赤。

    非但不打,还除掉了他的对手,李成梁实在是个很够意思的人。

    十年后,李成梁再次上任,此时的努尔哈赤已经统一了建州女真,极其强大。但在李成梁看来,他似乎还是那只温顺的猫,于是,他作出了一个错误的抉择——放弃六堡。

    六堡,是明代在辽东一带的军事基地,是遏制女真的重要堡垒,也是辽东重镇抚顺、清河的唯一屏障。若丢失此处,女真军队将纵横辽东、不可阻挡。

    而此时的六堡,没有大兵压境,没有粮食饥荒,无论如何,都是不应该、不需要、不能放弃的。

    然而李成梁放弃了。

    万历三十四年(1606),李成梁正式放弃六堡,并迁走了这里的十余万居民,将此地拱手让给了努尔哈赤。

    这是一个错误的抉择,也是一个无耻的抉择。李成梁将军不但丢失了战略重地,毁灭了十余万人的家园,还以此向朝廷报功,所谓“招抚边民十余万”,实在不知世上还有羞耻二字。

    参考消息

    辽东三患

    眼看辽东局势日趋恶化,兵科都给事中宋一韩上疏,痛陈辽东有三患:一是矿税监高淮,为首恶;二是总兵官李成梁,为后台;三是巡抚赵楫,为帮凶。三个人狼狈为奸,其危害甚至在建州女真之上。这其中,李成梁自不必多说,他身为辽东主帅,却养虎为患,穷奢极欲,而赵楫则撺掇李成梁放弃六堡,将八百里疆土拱手让出。首恶高淮作为一名太监,本是无赖出身,业绩更为突出,他对辽东经济进行杀鸡取卵式的搜刮,手段恶劣,令人发指。曾任辽东巡抚的李化龙曾无比痛心地说:“辽人无脑,皆淮剜之;辽人无髓,皆淮吸之”,“高淮去则辽东安,高淮在则辽东亡”。对此,万历皇帝显得无动于衷,他只关心高淮能否给自己搜刮更多的金银珠宝。直到辽东爆发多起大规模的民变,他才将其召回,可惜为时已晚了。有此三人在,朝廷人心渐失,大批辽人纷纷逃往努尔哈赤的占领区,时人曰“生于辽,不如走于胡”。

    努尔哈赤毫无代价地占领六堡,明朝的繁荣、富饶,以及虚弱全部暴露在他的面前。那一刻,他终于看到了欲望,和欲望实现的可能。

    万历四十三年(1615),李成梁去世,年九十。不世之功臣,千秋之罪首。

    建功一世,祸患千秋,万死不足恕其罪!

    几个月后,万历四十四年(1616),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建立政权,年号天命,史称后金,努尔哈赤称天命汗。这说明他还是很给李成梁面子的,至少给了几个月的面子。

    海西女真、叶赫部、哈达部,这些名词已不复存在,现在的女真,是唯一的女真,是努尔哈赤的女真,是拥有自己文字(努尔哈赤找人造出来的)的女真,是拥有八旗制度和精锐骑兵部队的女真。

    辽东已经容不下努尔哈赤了,他从来不是一个老实本分的老百姓,也不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当现有的财富和土地无法满足他的欲望时,眼前这个富饶的大明帝国,将是他的唯一选择。

    好了,面具不需要了,伪装也不需要了。唯一要做的,是抽出屠刀,肆无忌惮地砍杀他们的士兵,掳掠他们的百姓,抢走他们的所有财富。

    杀死士兵,可以得到装备马匹,掳掠百姓,可以获得奴隶,抢夺财富,可以强大金国。

    当然了,这些话是不能明说的。因为一个强盗,杀人放火是不需要借口的,但对一群强盗而言,理由,是很有必要的。

    万历四十六年(1618)正月,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发出了战争的宣告:

    “今岁,必征大明国!”

    光叫口号是不够的,无论如何,还得找几个开战的理由。

    四月,努尔哈赤找到了理由,七个。

    此即所谓七大恨,在文中,努尔哈赤先生列举了七个明朝对不住他的地方。全文就不列了,但值得表扬的是,在挑事方面,这篇文章,还真是下了点工夫。

    祖父、父亲被杀,自然是要讲下的,李成梁的庇护,自然是不会提的,某些重大事件,也不能放过。比如边界问题:擅自进入我方边界。经济问题:割了我们这边的粮食。外交问题:十名女真人在边界被害。

    其中,最有意思的理由是:明朝偏袒叶赫、哈达部,对自己不公。

    对于这句话,明朝有什么看法不好说,但被李成梁同志打残无数次的叶赫和哈达部,应该是有话要讲的。

    这个七大恨,后来被包括袁崇焕在内的许多人驳斥过,凑热闹的事我就不干了。我只是认为,努尔哈赤先生有点多余,想抢,抢就是了,想杀,杀就是了,何苦费那么大劲呢?

    杀死一切敢于抵抗的人,抢走一切能够抢走的东西,占领一切能够占领的土地,目的十分明确。

    抢掠,其实无需借口。

    万历四十六年(1618)四月,努尔哈赤将他的马刀指向了第一个目标——抚顺。

    有一位古罗马的将领,在与日耳曼军队征战多年后,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他们不懂军事,却很彪悍,不懂权谋,却很狡猾。

    这句简单的话,蕴藏着深厚的哲理。

    很多人说过,最好的老师,不是特级教师,不是名牌学校,而是兴趣。

    但我要告诉你,这个答案是错误的。

    在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老师,是生存。

    为了一块土地,为了一座房子,为了一块肉,为了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一天,熟悉杀戮的技巧、掌握抢劫的诀窍,无须催促、无须劝说,在每一天生与死的较量中,懂得生存,懂得如何去生存。

    生存很困难,所以为了生存,必须更加狡诈、必须更加残暴。

    所以在抚顺战役中,我们看到的,并不是纵横驰骋的游牧骑兵,光明正大的英勇冲锋,而是更为阴险狡诈的权谋诡计。

    万历四十六年(1618)四月十五日,努尔哈赤抵达抚顺近郊。

    抚顺之战策略

    但他并没有发动进攻,却派人向城里散布了一个消息。

    这个消息的内容是,明天,女真部落三千人,将携带大量财物来抚顺交易。

    抚顺守将欣然应允,承诺打开城门,迎接商队的到来。

    第二天(十五日)早晨,商队来了,抚顺打开了城门,百姓商贩走出城外,准备交易。

    然后,满脸笑容的女真商队拿出了他们携带的唯一交易品——屠刀。

    贸易随即变成了抢掠,商队变成了军队,很明显,女真人做无本生意的积极性要高得多。

    努尔哈赤的军队再无须隐藏,精锐的八旗骑兵,在“商队”的帮助下,向抚顺城发动了进攻。

    守城明军反应很快,开始组织抵抗,然而没过多久,抵抗就停止了,城内一片平静。

    对于这个不同寻常的变化,努尔哈赤并不惊讶,因为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很快,他就见到了计划中的那个关键棋子——李永芳。

    李永芳,是抚顺城的守将之一,简单介绍一下——是个叛徒。

    他出卖抚顺城,所换来的,是副将的职称和努尔哈赤的一个孙女。

    抚顺失陷了,努尔哈赤抢到了所有能够抢到的财物、人口,明朝遭受了重大损失。

    明军自然不肯甘休,总兵张承胤率军追击努尔哈赤,却遭遇皇太极的伏兵,阵亡,全军覆没。

    抚顺战役,努尔哈赤掠夺了三十多万人口、牛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财富,但这一切,只是个开始。

    对努尔哈赤而言,继续抢下去,有很多的理由。

    女真部落缺少日常用品,拿东西去换太麻烦,发展手工业不靠谱,抢来得最快。而更重要的是,当时的女真正在闹灾荒,草地荒芜,野兽数量大量减少,这帮大爷又不耕地,粮食不够,搞得部落里怨声载道,矛盾激化。

    所以继续抢,那是一举多得,既能够填补产业空白,又能解决吃饭问题,而且还能转嫁矛盾。

    参考消息

    没钱还想打仗?

    万历四十六年,抚顺轻易陷落,辽东巡抚和蓟辽总督相继向朝廷告急。明神宗立即给兵部下指示,命其配合战局需要,优先发兵给饷。不料,代理兵部尚书薛三才不仅不照办,还转而向神宗大诉苦水,谈起了条件:先说钱,辽军已经缺饷三年,户部应发的饷银,至今已拖欠纹银五十万两,搞得兵部到现在一屁股账,不仅拖欠辽东马价银十一万七千八百两、抚赏银三万两,还欠新兵饷银四万七千一百两,所以只能先发四万两,还缺十万七千八百两;至于人,蓟辽总督已经选调蓟镇兵六千五百名,即日发兵,其他边镇也都有一摊子事儿,因此不便向外征调兵马。所以呢,还是希望皇帝能够动用自己的小金库,拿出十万两给辽东巡抚和总兵,让他们自行招募。神宗没想到还有人敢敲他的竹杠,气得够戗,却只能干瞪眼,要他出钱,杀了他吧。

    于是,万历四十六年(1618)七月,他再次出击,这次,他的目标是清河。

    清河,就是今天的辽宁本溪,此地是通往辽阳、沈阳的必经之地,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而清河的失陷过程也再次证明,努尔哈赤实在是个狡猾的家伙。

    七月月初,他率军出征,却不打清河,反而跑到相反方向去闹腾。对外宣称是去打叶赫部,然后调转方向,攻击清河。

    到了清河,也不开打,又是老把戏,先派奸细,打扮成商贩进了城,然后发动进攻,里应外合。清河人少势孤,守军一万余人全军覆没。

    之后的事情比较雷同,城内的十几万人口被努尔哈赤全数打包带走。有钱、有奴隶、有粮食,空白填补了,粮食保证了,矛盾缓和了。

    但他留下的,是一片彻底的白地,是无数被抢走口粮而饿死的平民,是无数家破人亡的惨剧,痛苦、无助。

    无论什么角度、什么立场、什么观点、什么利益、什么目的、什么动机、什么想法、什么情感、什么理念,都应该承认一点,至少一点:

    这是抢掠,是自私、无情、带给无数人痛苦的抢掠。

    征服的荣光背后,是无数的悲泣与哀号。

本站推荐:魅王宠妻:鬼医纨绔妃神医毒妃兽黑狂妃:皇叔逆天宠神医嫡女误惹妖孽王爷:废材逆天四小姐好色婶子绝色毒医:腹黑蛇王溺宠妻3岁小萌宝:神医娘亲,又跑啦!嫂子的诱惑明朝败家子

《明朝那些事儿(增补版)》全7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点中文网只为原作者当年明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当年明月并收藏《明朝那些事儿(增补版)》全7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