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雪山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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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给那只大灰狼起了个名字，叫大嘴。
因为它就是一只吃过羊的狼。
程潇说大灰狼的故乡在一个叫色林错的湖边。它在那里咬死了牧人的一只羊，吃掉了一半羊肉。牧人连续追踪了五天后，用猎枪打伤了它，然后捉住它，准备剥它的皮，割它的舌头，拔它的牙。
因为狼皮可以做褥子，睡在狼皮褥子上的人，不易得风湿病；狼舌头可以治疗各种胃病，尤其是胃寒病；狼牙做的装饰品可以避邪，一颗镶银的狼牙，能卖两三千块钱呢。倒卖狼皮、狼舌、狼牙的商人已经来到牧人家，正在讨价还价。
救助站的人得到消息后，打电话报告给了程潇。程潇正好在连接着色林错调查鹰的数量，他让先稳住牧人不要杀狼，等他到了以后再说。
但火速赶去的程潇并没有说服牧人，最后只好拿出比商人更高的价钱，五千块钱，买下了受伤的大灰狼，这些钱包括了被大灰狼咬死的那只绵羊的赔偿费。连牧人都有点吃惊：还有这样傻的人，居然愿意替一只恶狼掏钱赔偿?
程汝意有一次问程潇：“爸爸，东郭先生是好人还是坏人?”
程潇说：“当然是好人，他救狼没错，错就错在狼不仅不悔罪，反而要忘恩负义地加害他。东郭先生不是不知道狼性是恶的，而是抱了这样的侥幸：他救的也许是一只知错改错的狼。要是一百只狼中仅有一只悔罪的狼，而我们事先又不知道是哪一只，那就应该把一百只全部救下来。'
程汝意点着头，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但有一点程汝意是知道的，不管是什么动物，到了救护站就都是朋友，包括程潇用五千块钱买来的大灰狼。
程潇说：“这种大灰狼也叫色林错狼，你就叫它色林错吧。”
大灰狼色林错的伤很重，一只眼睛瞎了，脖子也直不起来，走路总是转圈圈。而且它喜欢噻叫，是那种一声长一声短、一声细一声粗的叫。
程汝意没有把它关在房舍里，而是拴在救护站一角的棚户下。王铁不让程汝意靠近，程汝意也不敢靠近，每天喂食的时候，总是远远地把肉扔给它。它瞪起一只眼望着程汝意的样子，吃肉时狼吞虎咽的样子，对救护站其他所有动物皱起鼻子越牙咧嘴的样子，都证明它不是一只悔罪的狼，程潇救错了。
不过程潇一点也不后悔，程汝意也不后悔。也许直到有一天，程潇真的救下了一百只狼，而没有一只是愿意改正错误的，程潇才会后悔，程汝意也才会后悔。但程汝意想得更多的不是后悔，而是世界上到底有没有悔罪的狼。
后来程汝意问，“不可能没有悔罪的狼，谁犯了错误都会后悔。”
王铁说：“没有，绝对没有，所有的狼都是白眼狼，想让一只狼对你感恩戴德，简直是天方夜谭。你用五千块钱就买了一个错误，救狼永远是你的错误。”
程潇说：“别着急嘛，慢慢就会好起来的，我不是一个对你和孩子不负责任的人。”
程汝意说：“我不要电脑、不要游戏机、不要自行车了，你不要离开我们好不好？”
程潇说：“放心吧孩子，你得不到这个就会得到那个，我会想办法弥补的，不会亏欠你，会让你觉得做我的孩子一点损失也没有。”
程汝意至今仍觉得父亲欠自己的，只不过比起以前，没有那么多了。
程汝意想着想着，打起了盹，感觉好像骑在了马上，一路摇晃着走去，又像是在水里游泳，在涅水河里穿着程潇给程汝意的救生衣游向对岸。而程潇是不需要救生衣的，他的游泳技术特别好。
程汝意说：“我也要横渡长江、黄河、澜沧江。”
程潇说：“什么时候我带你去源头，源头的水细得像一条小溪，你蹦起来跳过去，就算横渡啦。”
程汝意哈哈大笑，想象着跳过长江时自豪地说：“是我爸让我跳的，他是你的守护神。”
跳过黄河时，程汝意会吃惊地说：“你怎么这么细啊，你的瀑布呢?你的泛滥呢?”
跳过澜沧江时程汝意会忧伤地说：“快快地变吧，你要越变越多，越变越大，不然又该忧伤了。”
忧伤是固定在程潇脸上的表情，没“分开”的时候王铁总说他：“你老是做出一副忧郁而伤感的样子。”
程潇说：“哪里是为了让你喜欢?忧伤更不是做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就算你天天诅咒它，它也会流露出来，就像地下冒出泉水、冰川融出雪水、沼泽流出溪水那样。”
王铁问：“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程潇说：“我也不知道，算是天生的吧。”
但是渐渐地，程汝意和王铁都知道了，因为他不止一次地说：“温室效应的速度正在加快，地球上这个月的温度比去年同期又增高了。同时增加的还有降雨量，河水涨了，湿地更湿了，湖泊变大了，海平面升高了。看着是水多了，实际上地球的水资源正在一点点减少，因为蒸发量大大超过了蓄积量，今年冰川又少了几公里。”
王铁说：“杞人忧天。”
程汝意问道：“什么叫杞人忧天?”
王铁说：“就是一个蚂蚁一样渺小的人，整天想的是天塌下来怎么办。天塌下来有大山大树大个儿顶着，你发什么愁?”
程潇苦涩地笑了笑：“说不定这个忧天的杞人就是女娲变的，女娲也是个普通人，是个比蚂蚁还渺小的人，但是她发誓要补天，多有志气啊。”
那时的程汝意还不懂：“谁是女娲，她为什么要补天?"
程潇说：“远古的时候，火神和水神打仗，水神不小心撞倒了撑天的柱子，半拉天塌了，天河流下来，造成了地上的水灾和火灾。有一个小姑娘叫女娲，决定用五色石把天补好，再让东海神龟用四只脚撑住天。她天天辛辛苦苦地补天，眼看就要补好了，突然发现五色石不够用了，怎么办呢?她想了想，就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了天上的最后一个洞。天河不再泛滥了，地上的灾难消失了，人和动物又过上了和平安详的生活。如意你说，女娲姐姐厉害不厉害?”
程汝意说：“太厉害了，不过爸爸也是女娲姐姐变的。”
程潇说：“谁都可以做女娲姐姐，如意也可以。”
“唰！”的一声响，对面的一辆大卡车路过，惊醒了程汝意。
王铁说：“快看，雪山。”
程汝意打了个激灵，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雪山的雪粉，满脸都是冰冰凉凉的感觉。
程汝意望着窗外说：“哪里呢?”
王铁说：“这边。”
程汝意换了个方向看，只见一座座白色的山拥挤在一起，就像波浪追着波浪。云垂下来，拉起它们的手，使劲往上拽着。雪山升起来，显得一座比一座高，高得都超过了云。无边无际的雪，从天的这边堆积到了天的那边。
程汝意问：“这里的雪山也会雪崩吗?”
王铁说：“这里有数不清的雪山，所有的雪山都可能发生雪崩。”
程汝意又问：“数不清的雪山都有名字吗?”
王铁说：“有的有，有的没有。有的雪山只有冬天有雪，有的雪山一年四季都有雪。有雪山就有雪线，过去的雪线比较低，大都在海拔四千七百米左右，差不多是无处不见雪山。现在大气变暖，雪线越升越高，都跑到五千多米以上去了，海拔五千米以下的山就都成了无雪之山。”
程汝意定定地看着窗外，雪山越来越多，白色延伸占据了天边的所有地方，就像白色的大森林覆盖了半个世界。雪山和雪山不一样，像房屋，像高楼，像帽子，像衣服，像斑头雁，像小黄马，像藏獒，像金雕，像红嘴鸦，全都是白色的，有浅白，有奶白，有蛋白，有灰白，有耀眼的白，有带褶子的白。跟雪山一比，那些无雪而又无绿的山难看极了。
王铁说：“我怎么好长时间没看见小黄马和藏獒了?”
扎西说：“是不是你开得太快了?等等它们吧。”
说着，车慢了下来。
程汝意说：“我看见它们往前跑了，还有红嘴鸦。”
王铁说：“你能确定?那咱们追。”
爸爸给那只大灰狼起了个名字，叫大嘴。
因为它就是一只吃过羊的狼。
程潇说大灰狼的故乡在一个叫色林错的湖边。它在那里咬死了牧人的一只羊，吃掉了一半羊肉。牧人连续追踪了五天后，用猎枪打伤了它，然后捉住它，准备剥它的皮，割它的舌头，拔它的牙。
因为狼皮可以做褥子，睡在狼皮褥子上的人，不易得风湿病；狼舌头可以治疗各种胃病，尤其是胃寒病；狼牙做的装饰品可以避邪，一颗镶银的狼牙，能卖两三千块钱呢。倒卖狼皮、狼舌、狼牙的商人已经来到牧人家，正在讨价还价。
救助站的人得到消息后，打电话报告给了程潇。程潇正好在连接着色林错调查鹰的数量，他让先稳住牧人不要杀狼，等他到了以后再说。
但火速赶去的程潇并没有说服牧人，最后只好拿出比商人更高的价钱，五千块钱，买下了受伤的大灰狼，这些钱包括了被大灰狼咬死的那只绵羊的赔偿费。连牧人都有点吃惊：还有这样傻的人，居然愿意替一只恶狼掏钱赔偿?
程汝意有一次问程潇：“爸爸，东郭先生是好人还是坏人?”
程潇说：“当然是好人，他救狼没错，错就错在狼不仅不悔罪，反而要忘恩负义地加害他。东郭先生不是不知道狼性是恶的，而是抱了这样的侥幸：他救的也许是一只知错改错的狼。要是一百只狼中仅有一只悔罪的狼，而我们事先又不知道是哪一只，那就应该把一百只全部救下来。'
程汝意点着头，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但有一点程汝意是知道的，不管是什么动物，到了救护站就都是朋友，包括程潇用五千块钱买来的大灰狼。
程潇说：“这种大灰狼也叫色林错狼，你就叫它色林错吧。”
大灰狼色林错的伤很重，一只眼睛瞎了，脖子也直不起来，走路总是转圈圈。而且它喜欢噻叫，是那种一声长一声短、一声细一声粗的叫。
程汝意没有把它关在房舍里，而是拴在救护站一角的棚户下。王铁不让程汝意靠近，程汝意也不敢靠近，每天喂食的时候，总是远远地把肉扔给它。它瞪起一只眼望着程汝意的样子，吃肉时狼吞虎咽的样子，对救护站其他所有动物皱起鼻子越牙咧嘴的样子，都证明它不是一只悔罪的狼，程潇救错了。
不过程潇一点也不后悔，程汝意也不后悔。也许直到有一天，程潇真的救下了一百只狼，而没有一只是愿意改正错误的，程潇才会后悔，程汝意也才会后悔。但程汝意想得更多的不是后悔，而是世界上到底有没有悔罪的狼。
后来程汝意问，“不可能没有悔罪的狼，谁犯了错误都会后悔。”
王铁说：“没有，绝对没有，所有的狼都是白眼狼，想让一只狼对你感恩戴德，简直是天方夜谭。你用五千块钱就买了一个错误，救狼永远是你的错误。”
程潇说：“别着急嘛，慢慢就会好起来的，我不是一个对你和孩子不负责任的人。”
程汝意说：“我不要电脑、不要游戏机、不要自行车了，你不要离开我们好不好？”
程潇说：“放心吧孩子，你得不到这个就会得到那个，我会想办法弥补的，不会亏欠你，会让你觉得做我的孩子一点损失也没有。”
程汝意至今仍觉得父亲欠自己的，只不过比起以前，没有那么多了。
程汝意想着想着，打起了盹，感觉好像骑在了马上，一路摇晃着走去，又像是在水里游泳，在涅水河里穿着程潇给程汝意的救生衣游向对岸。而程潇是不需要救生衣的，他的游泳技术特别好。
程汝意说：“我也要横渡长江、黄河、澜沧江。”
程潇说：“什么时候我带你去源头，源头的水细得像一条小溪，你蹦起来跳过去，就算横渡啦。”
程汝意哈哈大笑，想象着跳过长江时自豪地说：“是我爸让我跳的，他是你的守护神。”
跳过黄河时，程汝意会吃惊地说：“你怎么这么细啊，你的瀑布呢?你的泛滥呢?”
跳过澜沧江时程汝意会忧伤地说：“快快地变吧，你要越变越多，越变越大，不然又该忧伤了。”
忧伤是固定在程潇脸上的表情，没“分开”的时候王铁总说他：“你老是做出一副忧郁而伤感的样子。”
程潇说：“哪里是为了让你喜欢?忧伤更不是做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就算你天天诅咒它，它也会流露出来，就像地下冒出泉水、冰川融出雪水、沼泽流出溪水那样。”
王铁问：“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程潇说：“我也不知道，算是天生的吧。”
但是渐渐地，程汝意和王铁都知道了，因为他不止一次地说：“温室效应的速度正在加快，地球上这个月的温度比去年同期又增高了。同时增加的还有降雨量，河水涨了，湿地更湿了，湖泊变大了，海平面升高了。看着是水多了，实际上地球的水资源正在一点点减少，因为蒸发量大大超过了蓄积量，今年冰川又少了几公里。”
王铁说：“杞人忧天。”
程汝意问道：“什么叫杞人忧天?”
王铁说：“就是一个蚂蚁一样渺小的人，整天想的是天塌下来怎么办。天塌下来有大山大树大个儿顶着，你发什么愁?”
程潇苦涩地笑了笑：“说不定这个忧天的杞人就是女娲变的，女娲也是个普通人，是个比蚂蚁还渺小的人，但是她发誓要补天，多有志气啊。”
那时的程汝意还不懂：“谁是女娲，她为什么要补天?"
程潇说：“远古的时候，火神和水神打仗，水神不小心撞倒了撑天的柱子，半拉天塌了，天河流下来，造成了地上的水灾和火灾。有一个小姑娘叫女娲，决定用五色石把天补好，再让东海神龟用四只脚撑住天。她天天辛辛苦苦地补天，眼看就要补好了，突然发现五色石不够用了，怎么办呢?她想了想，就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了天上的最后一个洞。天河不再泛滥了，地上的灾难消失了，人和动物又过上了和平安详的生活。如意你说，女娲姐姐厉害不厉害?”
程汝意说：“太厉害了，不过爸爸也是女娲姐姐变的。”
程潇说：“谁都可以做女娲姐姐，如意也可以。”
“唰！”的一声响，对面的一辆大卡车路过，惊醒了程汝意。
王铁说：“快看，雪山。”
程汝意打了个激灵，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雪山的雪粉，满脸都是冰冰凉凉的感觉。
程汝意望着窗外说：“哪里呢?”
王铁说：“这边。”
程汝意换了个方向看，只见一座座白色的山拥挤在一起，就像波浪追着波浪。云垂下来，拉起它们的手，使劲往上拽着。雪山升起来，显得一座比一座高，高得都超过了云。无边无际的雪，从天的这边堆积到了天的那边。
程汝意问：“这里的雪山也会雪崩吗?”
王铁说：“这里有数不清的雪山，所有的雪山都可能发生雪崩。”
程汝意又问：“数不清的雪山都有名字吗?”
王铁说：“有的有，有的没有。有的雪山只有冬天有雪，有的雪山一年四季都有雪。有雪山就有雪线，过去的雪线比较低，大都在海拔四千七百米左右，差不多是无处不见雪山。现在大气变暖，雪线越升越高，都跑到五千多米以上去了，海拔五千米以下的山就都成了无雪之山。”
程汝意定定地看着窗外，雪山越来越多，白色延伸占据了天边的所有地方，就像白色的大森林覆盖了半个世界。雪山和雪山不一样，像房屋，像高楼，像帽子，像衣服，像斑头雁，像小黄马，像藏獒，像金雕，像红嘴鸦，全都是白色的，有浅白，有奶白，有蛋白，有灰白，有耀眼的白，有带褶子的白。跟雪山一比，那些无雪而又无绿的山难看极了。
王铁说：“我怎么好长时间没看见小黄马和藏獒了?”
扎西说：“是不是你开得太快了?等等它们吧。”
说着，车慢了下来。
程汝意说：“我看见它们往前跑了，还有红嘴鸦。”
王铁说：“你能确定?那咱们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