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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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教办公室里,值夜班的俞轻舟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濡湿了半本儿《知音》。【高品质更新.】

    带着我们过来的年轻狱警有点尴尬,一连叫了好几次“俞哥”,音量很大,浑厚有力的余音在苍穹中回荡不绝。

    王八蛋总算睁开眼睛,虽然目光依旧迷迷瞪瞪。

    “俞哥,十七号的人好像受伤了,我带来给你看看。”小年轻对俞轻舟很是恭敬。

    王八蛋打个哈欠,把身体从桌上撑起来,总算恢复神智。瞧见是我和花花,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微妙:“怎么,又有谁欺负你弟了?”

    这话自然是冲我说的,于是我赶紧亮出手掌:“报告管教,这回是我。”

    王八蛋对我那双惨不忍睹的手颇为感兴趣,起身走近,歪头左看看右看看端详了很久,鉴宝似的,又是思索又是沉吟,围着我一圈圈的踱步。

    最后花花急了,大概是因为王八蛋迟迟不提找狱医的事儿,他竟然伸手抓住了王八蛋的胳膊,然后用力摇晃。

    王八蛋呆愣两秒,回过神儿,猛地抽出胳膊,一脸不高兴:“干嘛干嘛,想袭警啊!”

    花花又急切地比划起来,一会儿指指我的手,一会儿指指门,一会儿又做出打电话的动作。乱是乱,但我懂。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在为我担心,可当我看见他急切的手势和额头上的汗珠,忽然起了丝心疼。

    “别比划了,急什么呀,他这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倒是你,没受伤没出事儿在这里干嘛?”

    王八蛋就是个冷血动物!

    话虽然是问花花的,可回答的却是小年轻,只见他一脸为难:“那个,他非要跟过来……”

    王八蛋把眉毛拧成了麻花儿:“他要跟就跟哪,那他让你把他放出去你放不放?一天天脑子都想什么呢,你当这是幼儿园你是阿姨?操,把他带回去。现在,马上!”

    年轻狱警不敢怠慢,连忙上来拉花花。

    花花挣扎着不让他拉,眼睛却一直看着我。

    我吓一跳,搞不懂这场面怎么就从寻医问药发展成白娘子传奇了,还棒打鸳鸯的。可眼下的情形明显我不发话不行了,于是慢慢升腾的幸福优越感中,我大手一挥:“哥没事儿,你赶紧给我回去睡觉!”

    花花有些迟疑,依然不太放心的样子。

    我睁圆眼睛,瞪。

    花花的脑袋耷拉下来,灰溜溜寻找年轻狱警去也。

    办公室大门再度合上,夜重又慢慢静下来,偶尔有几丝不知哪窜进来的邪风,吹到脸上,灌进脖子里,凉得人一哆嗦。

    王八蛋回到座位,翘起二郎腿,笑得不怀好意:“你出去以后可以考虑当驯兽师。”

    “滚蛋,”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骂,“花花又不是狗!”

    王八蛋敛了笑意,轻轻抬眼瞥我:“你和谁说话呢?”

    我就和你了,爱谁谁:“监狱长喷粪我也敢骂。”

    王八蛋重重一拍桌子:“妈的我这阵子是不是太惯你了!”

    我下意识脚后跟合拢,啪的一个立正:“报告管教!”

    “有屁就放!”

    “注意素质。”

    “……”

    俞轻舟估计被我噎得不轻,恨恨地磨了半天牙终于还是没忍住,朝我屁股蹬了一脚:“你他妈就是欠收拾。”

    屁股肉厚,他那一脚又没真往死里踹,所以我很配合地踉跄几步,然后一边揉屁股一边朝他龇牙乐。

    王八蛋懒得理我,拿起座机熟练地播了个号码。

    办公室很安静,静到我可以听见那头的彩铃是《北京欢迎你》。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对,就是我……梦见儿子考了双百?你儿子才一岁半!得得,别唠叨啦,带药箱过来……顶多耽误你十分钟,我保证……你这两天不都住监狱宿舍嘛,几步路的事儿,就当帮个忙啦……我知道老陈值班儿,要是别人我还不找你呢,一个阑尾炎到他手里能变成肠穿孔,整个一蒙古大夫……没多大事儿,就手磨烂了,可能有点儿化脓……”

    听得出电话那头儿的人很不乐意,但也听得出王八蛋和对方的关系不错,所以一个敢半夜扰人清梦,一个再不情愿也还是月下救人了。

    放下电话,王八蛋总算正眼瞧我了——之前他只正眼看了我的手。

    “说说这怎么个情况吧。你这是和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肉搏了?”

    “不是烫伤,”我下意识把手往身后藏,有点儿别扭和狼狈地咕哝,“干活儿磨的……”

    王八蛋没听清,遂不耐烦道:“你嘴里含着水啊,说话大声点儿!”

    我豁出去了:“报告管教,干活儿磨的!”

    不出我所料,俞轻舟捂着肚子乐了足有三分钟,我都怕他太忘情了从凳子上栽下来。

    终于,王八蛋乐完了,擦擦眼角的泪滴,语带钦佩:“冯一路我真服你了,怎么什么奇事儿都能在你身上发生呢,这两天感冒发烧劳累过度的倒不少,把手磨破的,你绝对头一份儿。”

    “唉,”我也很伤感,“少爷的身子蹲苦窑的命。”

    医生来得很快,还真像俞轻舟说的,几步路的事儿。可人一推门进来,我就愣了,这不是当年刚进来那会儿给西瓜看伤那位嘛。

    “大夫,你还在这儿工作哪?”

    斯斯文文的男人被问愣了,仔细看了我半天,还是一筹莫展:“你认识我?”

    我连忙把当年的事情又给他回忆了一遍,男人有点印象,但印象不够深刻,最后只是笑笑:“必须还在这儿工作。俞管教没跟你说?我们这帮人进来就是无期。”

    我说:“看你怎么想了,在哪儿干不是干,外头多少失业的还找不到工作呢。”

    “说的也是,”医生冲我笑笑,“手。”

    我把手递过去,忽然觉得自己特像训练有素的犬科动物。

    抚山监狱很大,每个监区都有自己的医务室,我想这大夫负责的片区肯定距离我们二监比较远,不然即便不去看病,偶尔吃饭放风什么的也会有个擦肩。

    但确实没有,他出现两次,都是因为俞轻舟找。

    进来这几年我很少生病,偶尔头疼脑热,吃点儿药就顶回去了,所以我和狱医的接触不多,但眼前的男人还是让我觉得很温柔,他那种温柔不是刻意软声细语或者动作轻缓什么的,而是一种气场,一种感觉,让我这个做病人的莫名安心。

    处理的整个过程时间不是很长,但我还是和对方聊了点儿有内容的,比如我知道了他姓许,还有,他和王八蛋是高中同学。

    许大夫这个称呼,让我联想到了许仙,这是我今天第二次想到白娘子传奇了,没什么缘由,就是很莫名的。

    王八蛋不太满意老同学的爆料,在一旁皱眉咕哝:“哪来那么多零碎的。”

    许大夫看都没看他一眼,涂好药膏,嘱咐我:“以后每天晚上你都去医务室涂药,晾一宿第二天基本就不会出水儿了,然后你白天干活肯定还要磨,还会破,晚上你就继续涂药,我估摸着最多俩礼拜吧,你那手就粗了,再磨也都跟挠痒痒似的。”

    我懂了,这就是所谓的熬啊熬,终于熬成了阿香婆。

    但,你妈这过程也太凶残了……

    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许仙说半个月,还真就半个月,我那手终于生出细细一层茧,再干活儿,顶多红一片,偶尔太过勤劳,火辣辣地疼上一晚,也就过去了。

    一个老爷们儿,手细手粗我还真没所谓,毕竟出去了也不会再行从前的营生,权当跟过去告别了。可花花倒是比我还在乎,发现茧子那天他抓着我的手翻来覆去地看,最后在掌心有茧子的地方轻轻摩挲,表情是说不出的难受。

    这才是兄弟呢,我嘴上没说,但心里记着。

    随着天气渐暖,采石场的活倒不是太遭罪了。土也慢慢松软开来,整座石头山被我们掏得亭亭玉立。矿主什么来头不知道,但真是个能吃苦的,整天穿着破衣烂衫混迹在民工中间,要不是小疯子指认,我还真以为他是阶级弟兄。

    “越有钱才越装穷,贼着呢。”小疯子蹲在石头后面,借着我的掩护偷几分钟懒。

    我一锹接一锹地把碎石扬进小推车,听这话想起了某人:“也就是说咱屋盲流那种的反而是没多少家底儿喽?”

    “他要家底儿干嘛,有权就行呗,”小疯子一脸仇富仇官敌视我和谐社会,“有钱没权的才装孙子,有权有势的都装螃蟹了。”

    我莞尔:“人家也没占你车道吧。”

    小疯子把脸皱成了包子褶:“反正我就是看他不爽啦,冯一路你怎么跟谁都亲戚似的,全要护着?”

    小疯子不提我还没觉得,呃,我好像是挺和人儿的。思来想去,只能解释为我的“看不上眼”标准太低,而十七号没有太极品的连这根儿线都过不去的哥们儿。

    终于熬到收工回监舍,白天被我和小疯子念叨的螃蟹兄正在屋里自己和自己下跳棋,我本来想上前瞅瞅红绿双方形势如何,却没来得及迈出一步,就被惊住了。

    “你那脑袋怎么回事儿?”自从监狱不再强制理发,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如此锃亮的脑壳了。寸草不生,细腻光滑,我估计走近了能看出镜面效果。

    刘迪回过头来,摸摸自己脑袋瓜,嘿嘿一乐:“帅不?”

    我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随后进来的周铖淡淡评价:“客观的讲,很别致。”

    小疯子补充:“你这么出去说你不是盲流都没人信。”

    刘迪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不错,要的就是这效果。”

    我不能理解这位仁兄的思路,他真是爷。

    晚上九点,刘迪早早躺到了床上——我的。还很体贴地靠墙躺着,给我留出一半富余。这场景让我想起了周铖和大金子每周的固定节目,颇有点儿不寒而栗。

    “怎么个情况?”不问清楚,谁敢与狼同床?

    刘迪拍拍身边的空地儿:“来,咱俩唠唠嗑儿。”

    我认为并排躺着唠嗑儿这种事情只适合于纯真男女谈恋爱时躺在山顶看星星。

    一屁股坐到床上,我盘起腿,真整出点儿阿香婆的风韵:“来吧。”

    刘迪见我铁了心不配合他的搞基情绪,只得撇撇嘴,也坐起来和我面对面,然后以很扭曲的姿势摆弄腿。

    看了半分钟,我实在不忍心,好言相劝:“不会盘就别盘了,当心撅折。”

    刘迪不干,锲而不舍:“没道理啊……”

    “我还见过不会卷舌头不会吹泡泡糖的呢,天生的别较劲了。”

    又努力了半天,刘迪才终于死心,不过脸色还是臭臭的。

    “你今儿个抽什么风?”虽然这厮平日里就够不正常的了,但今天绝对有事儿。

    刘迪看我一眼,没回答,反而问:“冯一路,你还有几年?”

    “三年零三个月。”

    “记得够清楚的。”

    “废话,天天掰手指头算着呢。”我想了想,又说,“看今年年底申请减刑能不能成吧,成了或许就不要这么久了。”

    “哦,”刘迪漫不经心地挠挠后背,“那你出去之后想干什么啊?”

    我说:“得看能干什么吧。”

    刘迪恍然大悟:“对,也没几个地儿敢收咱们。”

    我乐:“你就别叫苦了,家里都给铺好路了吧。”

    刘迪没回答,反而定定地看着我,半晌,勾起嘴角:“嘿,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挺带劲儿?”

    “……我一直以为这词儿是用来形容某种阴阳调和有益身心健康的运动的。”

    刘迪愣了两秒,顿悟,继而哈哈大笑起来,要不是空间有限,他能满床打滚儿:“冯一路你他妈怎么能这么招笑儿呢,我爱死你了!哈哈哈……”

    我叹口气,把狗爪子从身上拿开:“乐的时候拍自己大腿,谢谢。”

    和刘迪在床上扯了半天闲篇儿,中途花花来送过一次水。那意思我明白:聊太嗨了,你该口渴了吧。刘迪特顺手地接过来,然后一饮而尽,大嚎一声,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喝的扎啤。我本来想提醒那是老子的喝水杯,后来思考在三,算了,说了也是白说,百分之百的。可是花花不高兴了,倒没做什么,只是脸色沉了下来,眸子里的颜色更深了。刘迪见状调侃,别看了,身上都让你烧出八百个洞了。

    后面花花坐上了窗台,又去看他的老朋友——夜空。

    每次花花一这样,我就有点儿心疼,好像全世界都不要他了,而他也不要全世界。

    我本来想过去说两句话,却在下一秒被刘迪脑袋上的疤吸引了注意力。说是疤,其实也不大,既不像刀砍也不像斧凿,在额头上方的头发里,当然,现在那地方是没毛儿的。

    “这个啊,”见我看,刘迪大大方方地坦白,“撞的。”

    我愣愣地问:“撞哪儿?”

    “墙呗。”刘迪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刚进来那会儿拼了命的想出去,倒不是真想死,就觉着只要能被抬出去就肯定不用再进来了,我老子有招儿。”

    显然,没成功。

    “然后呢?”

    “然后我是被抬出去了,在医院呆了三天吧,怎么抬出去又怎么抬回来的。”

    “你爸不是……”

    “嗯,他确实有招儿,还全他妈是狠招儿,你知道他怎么跟我说的……算了算了,提起来憋屈,不说了。”

    人家不想唠,我也就不再多问,后来我俩开始扯时事,扯政治,扯男人,扯女人,跟俩流氓似的把所有俊男靓女都意淫个遍,方才尽性。

    第二天一早,我们去采石场的时候,刘迪还在呼呼。

    第二天傍晚,我们劳作归来的时候,刘迪没了,连人带东西。

    保外就医,那个我们只能做梦想想的事儿,人家搞成了,甭管本主儿多么活蹦乱跳体壮如牛。小疯子骂他不够意思,居然连个口风都不透。周铖说人家就怕你这样的,三咋呼两咋呼就容易节外生枝。花花问我,你知道吗。我其实特想点头,因为我和那家伙活活侃了半宿啊,但事实是,真没有。

    【调监的时候怎么想着来我们这里?】昨夜临散伙的时候我问。

    【你们号儿挺有意思。】这是刘迪的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盲流君先行退场,狱外童鞋的太平日子到头鸟……

    路哥还要继续熬啊╮(╯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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